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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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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天

每到寒暑假都有小孩在文化宮學琴學書法。春節社火表演隊的各路人馬也都聚集在文化宮裏,這裏地方大,有空間放道具和戲服,每周還能排練活動。

午飯時間一到,一起參加義務縫補工作的女孩子們都回家吃午飯了。到了點,斯昭來接珠玉,她不忙著收拾東西離開,而是招呼他快點進門。

“哎,你看過戲服嗎?我給你看看。”她展開補了一半的衣服。

起初,這些衣服的顏色應該是極為鮮艷的,但是經過歲月的流逝,顏色多少有些發暗褪色了,上面有一股灰塵混合樟腦丸的氣味。

他們倆都見過春節社火裏的五猖神表演,身穿紅、藍、黃、黑、白五套戲服的五個人,戴著頭冠和面具,在鞭炮聲中跳各式各樣的舞。

不過都是遠看,沒有近處瞧過。

五猖神的來歷眾說紛紜,在南市的麓鎮,這個故事有一個固定的模板。說是明太/祖定都後,給各路功臣論功行賞,唯獨忘記了南征北戰中早已捐軀的軍士,於是他們在夢中向明太/祖訴苦,抱怨不公,太/祖便將這群人奉為“猖神”,告知天下,百姓們一到節日就會為他們進行祭祀典禮,風俗一直延續至今。

“領隊的孫伯伯說,今年他們能弄到馬,真的馬欸,要讓五猖神騎著馬,走在隊伍最前面。”珠玉拿起一張赤紅面具,在鏡子前比劃,這張面具有她的臉兩倍大。

“到時候,你做什麽?”斯昭對著光,看戲服上的紋路。

珠玉啞然:“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,我就是幹點縫縫補補的後勤工作啊。”

“你呢?你做什麽?”她把問題又推給斯昭。

他擡起頭,沖她笑了一下:“馬是我送的。”

啊煩死了。

“不算,那不算!我們談的是貢獻,不是捐獻。”

“有什麽差別嗎?我也獻了啊。”

在他倆拌嘴不休的時候,回家吃午飯的阿姨姐姐們殺了個回馬槍,烏泱泱往回走來,馬路上交警正在查行人戴頭盔,她們大意了,趕緊回來拿帽子。

一下就撞上了這兩人。

“這是珠玉的男朋友啊,個子真高,真帥!”

“哎哎,是的,阿姨您過獎了。”

“體貼哦,專門接女朋友回家吃午飯。”

“哈哈,應該的應該的。”

最後一個走進來的是三嬢嬢,珠玉和斯昭楞在原地,支支吾吾起來。

她在片刻的呆怔之後,響亮地問道:“男朋友怎麽不帶回家見見家裏人啊,玩地道戰呢啊?”

三言兩語坦白完之後,倆人火速溜出門發動汽車,跑了。

回他家吃微波爐通心粉的時候,珠玉回想一番,不禁覺得壓力山大起來。

“你難過什麽?”斯昭拿叉子卷了一坨面,“我不至於這麽帶不出去吧?”

“你懂什麽啊,今天看到我們談戀愛,過一陣子就要問幾時訂婚,幾個月後就要問什麽時候結婚。”她把叉子換成筷子,吃了一大口。

“不好嗎?”

“好什麽好。”珠玉瞪他一眼。

斯昭放下叉子,“我也想有父母親人去交代人生大事,可是我沒有,我很羨慕你。”

珠玉的氣頓時消了,她拍拍斯昭的肩膀,沈默了五分鐘,忽然感覺,“你是不是又在搞賣慘套路?”

“還真是讓你看出來了。”他靦腆道。

“適可而止,柳斯昭,不要天天把我當驢耍!”

“你很難騙,比我弟弟難騙很多。”斯昭拿餐巾紙擦擦手,“你不是驢,你是精明的貓咪,貓罐頭裏摻了藥,都要全給它吐出來。”

方才跟三嬢嬢說得太快了,不能就這樣結束。吃完午飯,斯昭又張羅著再帶些茶葉煙酒,去珠玉家一趟,正式見見家人。

“我天,你想怎樣啊?就談個戀愛,搞得跟要結婚了一樣。”珠玉死活不讓他這麽折騰,煙酒茶葉一樣都不許帶。

庭院裏的梅花開了,送一些梅花倒是可以。

他家地庭院裏原本種了許多花木,只是到了冬天,俱都雕零枯萎,唯有梅花依舊包含生機。

雪地裏的臘梅嫩黃嫩黃的,一簇簇,一株株,開得十分飽滿擁擠,香氣強烈而清冽,熏得整座庭院都噴香噴香的。他們選了一枝,拿大剪刀剪下來。這一枝梅花,到家插進放了清水的花瓶裏,估計還能再開許多天。

“加拿大有梅花嗎?”斯昭忽然發問,又自問自答道:“我在美國沒見過。”

珠玉想了想:“應該有,但普通人家的庭院不種這些花。”

“在國內時,一見家中庭院裏的冬梅開了,就知道是要過年了。在國外許多年,我都沒有見過梅花,縱使和中國朋友們聚在一起過年,也總覺得缺點什麽。”

“哈哈,沒想到,你還會思鄉呢,”珠玉追問:“你思念誰,爸爸媽媽,還有弟弟嗎?”一問出口就後悔了,覺得這話有些不妙,他們家情況覆雜,不是尋常人家熱熱鬧鬧的樣子。

斯昭卻沒有在意:“是的。我們家人少,也就三個人,但我爸會把朋友親戚都喊到這片山裏,大人搓麻將,孩子放鞭炮。那時候我嫌吵鬧,等一個人住在國外的時候,想起家鄉,總會回憶起那時候的情形。你會思鄉嗎?”

“也會,我的家鄉不是南市,是麓鎮,在這片山裏。我思念的都是土裏土氣的事物,社火、稻田、趕集......偶爾,我也會遇到南市同鄉,但沒有一個人來自麓鎮,他們都是城裏出生長大,從來沒有人在這裏生活過。”

“真遺憾,那時候我們倆要是聯系上就好了。一班飛機就能從紐約飛到溫哥華了。我算你的麓鎮同鄉吧!”斯昭拋給珠玉一小枝梅花。

珠玉垂眸暗笑:“不見得,我可能不情願聯系你,自己談戀愛忙不過來呢,哪裏有時間招待小時候的哥哥。”

“閉嘴吧你。”他氣惱地笑起來:“我真該早點聯系你,每個月都飛去溫哥華看你,見你在烏七八糟搞對象我就告訴你爸。”

珠玉兩手一攤:“你看,我就知道。咱倆遇到早一點,都是各自礙事兒,我礙你的事兒,你礙我的事兒。現在都沒戲唱了,距離花花世界十萬八千裏了,這山裏就剩下一個我,和一個你,咱倆才會打起對方註意。”

斯昭絲毫不在意她話裏的揶揄,“我可不覺得我跟你好是我在將就,你要是覺得你和我好,是你在將就,那我還挺開心的,聽起來我占了個大便宜。”

她眼珠子一轉,想著我才不會被你堵住呢,調笑道:“喲,你就那麽喜歡我啊?”

沒曾想,他就那麽直來直去地說道:“對啊,就是特別喜歡。”

這下真噎住了,她徹底不知道怎麽接了。

下午的天氣很好,天空瓦藍潔凈,偶有絲絲縷縷的白雲,昨天下的積雪雖厚,已慢慢開始化掉了。這一大枝梅花放在後備箱裏會被壓得蔫巴兮兮,他們倆一合計,不如扛著走過去,路不遠,天氣也不壞,很快就能走到了。

珠玉背著雙肩包,斯昭輕輕松松扛著一枝梅花,兩人手牽手停留在山林最高處,一齊往下看。用來風力發電的電扇齊齊立在霧霭深處,冬風偶爾吹過,扇葉慢悠悠地轉動,電扇一共有三片白色扇葉,細長細長的,像某種帶翼昆蟲的翅膀。

“等過了今年,到明年,山就不是我們家的了。”珠玉晃晃他的手。

斯昭低頭看她,“山會交給適合的人管理。”

“哎,我知道,我們家沒有那個能力,我們浪費了十年。”

“未必。如果山中仙靈願意開口說話,你們未必是最差的山主。我們姓柳的才是。”斯昭在山間雲霧中說道。

山中寂靜極了,動物大概都藏在巖穴之中,進入了長長的冬眠。他們看夠了風景,走上了山中石階,向山下走去。

“還好,事情了結了。”珠玉非常小聲地嘀咕。

“什麽事情了結?”

“別說話,下了山再說。”她捏緊斯昭的手,聲音一再壓低。

直到走上馬路,她才松了一口氣,斯昭懂她在怕什麽。

“你來這裏半年,都沒有發生大事,我相信,他們決定結束了。”她的手心剛才甚至冒出了汗。

路上車水馬龍,人一下子變多了,仿佛剎那之間,就從天上回到了人間。

“我開始生病的時候,就有人跟我爸說,那是山神的懲罰,他沒有信。再後來,他去世了,對我說這事兒的人更多了。”

“你不會是說,我不信.....吧。”

“當然了。”他露出一副相當理所當然的表情,“如果我那麽容易就信,來我家騙錢的要把門檻都踏破了。”

“那你什麽時候開始相信的?”

“兩年前覆發的時候......”

“那你現在怎麽想的?”

“盡人事,聽天命,父債子償,天經地義。如果半年後我好好的,你就不要走,咱倆去領證。半年後我人沒了,你要走,我同意。”

他說這話的時候,還順手在路邊的小攤子上買了一大包烤山芋,神情平靜極了,盡管這段話的信息量相當的大。

珠玉悶著頭走了一段路,十分鐘後才驟然出聲:“領什麽證啊!我說同意了嗎?”

“到時候你不同意,就把我甩了唄,你還有半年的時間去考慮呢。”他按了按門鈴。

今次再來,花被接了過去,人被留下吃晚飯。與之前不同是,全家人都理所應當地把斯昭看成了家裏人。

“小昭叔叔,你這周來四次了,你不用陪你女朋友的嗎?”琪琪湊在插著梅花的花瓶中聞個不停。

“讓你小嬢嬢做我的女朋友,你意下如何?”斯昭脫了手套,和珠玉坐在沙發上。

琪琪忽然恍然大悟:“哦,我懂了,這樣你就能天天來咱家吃飯了。你為了來我們家喝羊肉湯,就把原來那個女朋友甩了。”

家裏人笑作一團,連珠玉都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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